2020年5月,突然想讀《史記》,于是從書架里翻出蒙塵已久的書。看版權頁,知道這是三秦出版社2007年出版的,扉面右下角,赫然用鋼筆標注著“2008 新華書店”。忘了這本書是我買給大兒子的,還是他買給我的,總之,從它來到家里,閑置了12年。像重情義的君王突然想到冷宮12年心愛的妃子,我又愧疚,又慶幸。


開始一頁頁讀它。我決定錄音,一來可以借此督促自己認真讀,二來可以為將來留下資源。像吳永達老師說的那樣,等人老了,看不清書了,還可以聽。第三,萬一有人喜歡,豈不是可以兼濟同道嗎。


一字一字讀出來,不太明白的地方就去查古代漢語字典,查白話譯文。讀四五遍,就開始用手機錄音,然后在電腦上剪輯。只要是能發現的,一個錯字、漏字都不放過,都會重新錄音補正。傾注了心血后,我越發把這本書視為至寶。


這本書的確是大美。


它沒有色彩繽紛的腰封,沒有虛張聲勢的眾多名人推介,全書正文都是穩穩的鉛字,樸素端莊、干凈安靜。除了在封三用了一張蘇武敀羊的國畫,正文部分沒有一張插圖或尾花。它的紙張微黃、柔韌,翻頁時感覺綿挺適中,聲音悅耳。


它的排版緊湊而不擁擠,不同體例之間、同一體例不同篇目之間、每篇文章與正文之間,都安排得恰到好處。既有一氣呵成之感,又有抑揚頓挫之意,閱讀起來非常舒適。它用中括號和小括號標明了流傳過程中的漏字、訛字,全書一百三十卷,本紀、表、書、世家、列傳,樣樣齊全,沒有刪減。


從《五帝本紀》開始錄,字字句句都用心來讀。錄完《呂后本紀第九》上部分后,我住院手術,剛滿一個月,就又開始錄下部分。即使在放療期間,也把書帶到石家莊,得空就讀,就查,就錄。


對于書,我有潔癖。接受不了折頁、卷角,更不愿意在書上畫線、涂色、草草地寫字。但是,為了讀好《史記》,我破了例。用細細的0.3的筆給個別字注音,在空白處把容易出錯的多音字歸納,在不熟悉的古代人名下畫線……它的字號小,我的更小。未讀的頁干干凈凈像一排排晴天里的小樹,讀過的頁像小樹林里來了幾只小鴨崽四處奔走。


小樹林沖殺出千軍萬馬,滴濺出壯士義血、朝代更替,小鴨們睜著眼晴張望,在滾滾長河里悲憤、敬仰、思索。


厚厚一本書拿在手、鋪在桌、豎在書與書中間,都是我的歡喜。


司馬遷受多么委屈、屈辱,卻嘔心瀝血捧出一部《史記》,和平年代的我們,認真讀一讀,還算個事嗎?所以即使在生死之間徘徊時,我也沒有喪失要把它讀完錄完的決心。疾病只能推遲它的完成時間,而不能阻止它的完成。


用一顆真心跟偉大的史官鏈接,是多么幸運和幸福的事!


錄完《曹相國世家》后,決定暫停幾天,因為孩子要結婚了。等婚禮結束,打算再讀《史記》時,我發現,找不到它了。


每次讀完書,都是小心恭敬地放起來,無論是在書房,還是在臥室。但書房沒有,臥室沒有,所有的房間都沒有。有點慌神,像丟了不可復制的生活必需品。回想、想象、推測,都沒有結果。去問可能對它有興趣的人,是不是婚禮期間看我忙就沒有打招呼借去了——沒有。


它是在跟我開玩笑?或是想讓我稍事休息?我勸自己不要急,等待它出現,等待有一天我突然說:“呀,原來在此,當時怎么瞎了?”


四月到八月,一想到它,就百思不解,失魂落魄。孩子放假回家,說,再買一本不得了。


“它不可能丟,我只喜歡它。”


一直在聽我錄音的平臺聽眾留言催更了,說想趁暑假把《史記》讀完,更新跟不上,他有點著急,已經催了幾次。


考完《論語》《孟子》的背誦,我必須繼續讀《史記》了。那本寶書找不到,只能買。


眼睛都累了,網上還是“全注全譯”的《史記》,我要的不是帶注釋帶譯文帶拼音的呀,那樣的話,讀起來哪里還有連貫無拘、暢快淋漓的感覺?


好容易搜到純文言版的,卻在評論里發現了“根本不是一百三十卷”“沒有匈奴列傳”,心里真的失落。這樣的書,不是我想要的。


在二手書平臺,也發現了三秦出版社的跟我這一本同版本的書,它的封面,太親切了,恨不能伸手去撫摸它。買這樣一本,肯定閱讀起來跟之前一樣愜意。


但是,還是相信我那一本還在,還會出現。所以,執拗的我決定買另一本純原著的書。


幾個圖書平臺都轉遍了,終于發現了岳麓書社出版的《史記》(2001年9月版),沒有一個注釋、沒有一句譯文的無刪減原著。岳麓書社,四個字也值得信賴。于是,下單,新一本《史記》到手。


除了它有一個富麗堂皇的封套,比第一本字號更小一點、紙張更白一點外,其它方面我沒有任何意見。有一篇序言,是周谷城應鐘叔河之邀作的《史記白文本序》,一頁。除此,通書純純粹粹的白紙黑字都是司馬遷的心血。喜歡。“白文本”不是白話文,而是無譯無注無刪節。


期待三秦出版社的那一本會在某一天翩然出現。也相信,在光陰的打磨中,在日日不倦的閱讀中,這一本岳麓書社的《史記》也將成為我往后余生情深意切的寶書。


"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云。”有些書,陪你蹚過了歲月長河,陪你哭,陪你笑,所以,它才在眾多相似的書里,脫穎而出,成為不可替代的唯一。


我的這兩本書猶如一對璧玉,承載著我對太史公和《史記》的深深敬意,輝映著不急不慌的靜好年華。


作者:張愛麗  編輯:李耀榮